【长篇 跳蓝向】世有桃花（七）
（进入正剧剧情。云烟姑娘会有专门的一个番外。本子完稿了心情就是好233333.）
七、
柒柒背着剑，往回走着，想着她不久前和她执剑相对的那个人。
那个人亲手杀了自己的哥哥。
她冷冷地看着他：“他那么信任你，为何你还要害他？”
“他从未信任过我，”男子的神情麻木，看不出悲喜，“我只是他的一枚棋子，至始至终他都在利用我。”
她依旧面无表情地拿剑指着他，直到他被副盟带走。心中却是汹涌澎湃。
竟然被自己最亲，最信任的人杀害了啊……想起他毫不留情地拿着刀，白刀进红刀出，麻利无情得不像是对自己的亲哥哥。细思极恐，不寒而栗。
即使跟随师傅多年，有了些闯荡江湖的经历，可毕竟还只是一位十多岁的少女。
不管怎么说，这次总算不负副盟所托，没丢师傅的脸。她松了一口气，正要向前走去，一个娇媚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：“柒柒。”。
她连忙回头，恰好撞上那女子的目光。她的嘴角明明是向上翘的，眼中盛满的却是冰冷，还有一种柒柒始终读不出来的东西。
她打量着那女子：虽然生的一副娇俏的孩儿脸，却面施薄粉，身上着一件颜色艳丽的袄子，眉眼间也透露着柒柒不曾见过的妖娆风姿。“柒柒。还是该叫你……柒柒小姐呢？“女子又开了口，笑着把头摆向一边。
“不用，我与姑娘你也不熟。”柒柒说道，抬起头再次对上了女子的目光，“应该说，我并没有见过你。”
“哦？”对面的女子笑起来，有那么一瞬间，柒柒甚至觉得是在跟一个小女孩讲话。“重要的不是名字，而是……”
“什么？”柒柒心里没来由的不安。
“谁不认识在青光剑主身边长大的小姑娘呢？”女子的眸中似有冷光闪过，红唇媚气的勾起，“柒柒小姐到底知不知道，为什么青光剑主要收养你呢？”
“到底”两个字问得柒柒心中一颤，她下意识地避开女子的目光：“这与你无关。”
“是啊，因为蓝宫主不见了。”女子自顾自地往下说道，“柒柒姑娘的眼睛，真像是蓝宫主……啊不对，”女子伸出他修长的手指，照着柒柒的脸庞凭空勾勒着，“是鼻子，嘴唇，还有整个轮廓……完全是一副蓝宫主的脸庞啊……”她细细打量的目光，仿佛要将柒柒的一板一眼全都刻在心里，在她这样的目光下，柒柒不由颤抖了一下。
“你想做什么。”不由地，声音竟带上了些许颤抖。
“我只想告诉你。”女子眼中的笑意愈发充盈，“当初你能留在他身边，得到他的照顾，只是因为容貌而已。”
“不是的！师傅他……”
“他从没告诉你，是因为怕你伤心。即使你活得再努力，也不过是那个人的影子而已。在他眼中，你只不过是个影子……”
“你胡说！”终是忍不住，柒柒往后退了一步，恶狠狠地盯着她。而红衣女子在一旁看着，眼里尽是得意的神情。
不能让她得逞啊柒柒。她在心中喊着，那些话却不断地在她耳旁叫嚣。
你到底在逃避什么？
“小姐，你长得真的和蓝宫主好像啊……”
“你和蓝兔她，少说也有七分相似吧……”
人们的夸赞与惊叹，师傅望着她出神的神情，神医的叹息……难道不应该早就知道了，自己应该早就知道了啊……
所以为什么要伤心……为什么要难过……
柒柒喘着气，默默反手握住了剑柄，双手紧紧握着。“你到底想做什么。”
“也行，我就好好跟柒柒姑娘切磋一番吧。”话音未落，女子的手中便出现几枚银针，还未看清出手动作，银针就已齐刷刷地飞出，却不见影子。好歹是习武多年，柒柒并未立马飞身而起，而是闭上了眼睛——听音辨行，就在一刹那间，蹲下身来，堪堪避过了直击要害的几枚银针！
“你师傅把你教得不错。”女子“啪啪”鼓起掌来，“柒柒姑娘莫要怪我，我所在的教派擅长的就是暗器和毒物。不知道柒柒姑娘能撑过几招呢？”
想起她刚刚的招式，凛冽迅猛，直击要害，这哪里是什么切磋！她不禁有些怒了。就在这时，一把双手却悄无声息的来到她身后，轻轻按住了她紧握的剑。
柒柒暗自松了口气，出汗的手狠狠在衣服上蹭着。
“不知您是单纯想找下一任的冰魄传人切磋呢，还是来打探跳某的？”男子不急不缓地说道，眼中却带了些凛冽。
“还真的有幸碰到了大名鼎鼎的青光剑主。”女子的目光在与他苍青色眼眸交汇的瞬间闪烁了一下，然后就再次换上了那种妩媚的笑容，“本意是想来碰碰运气见见下一任盟主的，不过在门口碰到了这位可爱的小姑娘，于是就忍不住切磋了一下。真不愧是青光剑主的徒弟。”
“盟主？”柒柒一惊，回头看着身后的男子。他面色淡淡的说：“既然云烟姑娘是来找跳某的，那么我们不妨进去坐着说话。”
他见女子的目光依然在身旁的小姑娘身上，他拍了拍柒柒：“柒柒，我跟这位姑娘去书房谈话，你先回去休息吧。”
“可是师傅……”柒柒狠狠瞪了一眼眼前的妖娆女子，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倔强表情。青衣男子看在眼里，加重了语气：“柒柒，回去吧。”柒柒愣了一下，用几近恳求的目光看着他，男子脸上的神情却依旧没有任何变化。“我知道了。”她只好收了剑，默默地向西房走去。
女子默默看着师徒二人的一切，嘴边的笑意竟不经意间冷了下来。
房内，男子默默想起小姑娘离开的背影，不禁有些心疼。然而身边娇美的声音又再次响起：“原来温文尔雅的青光剑主平时就是这么对待徒弟的啊。”
男子轻笑了一下：“青光剑主可是江湖上公认的大好人。只不过，云烟姑娘我就不知道了。”
对面的女子再次“咯咯”地笑了起来，“只不过作为一个新兴教派，小女子也想代表紫霜派来跟你多交流交流，跳盟主。”
最后女子刻意放慢的是字眼终于令男子转过头。他打量了一下姑娘，并没有从她脸上看出任何东西。于是他开口说道：“再过大半年的事，你现在你要讨好，也要去讨好副盟那个老爷子。”
“副盟那个老头哪有跳盟主的魅力大呢——”她幽幽一笑，牵魂勾魄。
“你是谁。”跳跳同样微笑着对着她，语气却微微有了变化。
“紫霜教的教主，云烟。”
男子的目光骤然一滞：“那上一任的云霄盟主……”
女子微微勾起嘴角：“是我父亲。”
那一瞬间，他浑身的血液直往脑门上涌，他想起那晚六奇阁他与逗逗的谈话，逗逗痛苦的神情和面前浅笑的女子竟模糊地重叠在了一起。他的太阳穴两侧“突突”地跳着，女子尖细又飘忽的声音飘飘然落到了他的耳里：
“虹盟主可真是聪明，明处无法推他下台，于是就从暗处下手。他用我们紫霜教的毒，杀了那么多的人，再嫁祸到我爹身上。他赢了。我爹终于被怒极的各大教派所杀害了。而虹猫被众人推举当上可盟主，此后国泰民安，世无兵戈。”女子的声调越来越高昂，“他才是一个合格的、行事光明磊落的盟主，对不对？”
隐藏在黑暗中的角落，终究有见光的一天。逗逗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。
“忘尘毒，无色无味，毒发后寻无踪迹，你觉得那些中毒之人是如何被查出是种了此毒呢？”
其实，那日他就想告诉他，那些人中的根本不是“忘尘”，而是他亲手调配的药方。
他是崇尚救死扶伤的医者，此刻却成了杀人共犯。
他阖上眼，眼里却清晰地浮现出那日他来托他研制解药的情形。
那个白衣男子双手作揖，脸上依旧是那样诚恳、坚定的神情，与记忆里熟知的长虹剑主并无二异。
“多谢。”他抬起头来，朗朗一笑。如此前无数次他拜托他一样。
就是这般无二样的笑容，让他放心地把解药交给他的同时，将自己为配出解药而研究出的“忘尘”毒成分也一并给了他。然而“忘尘”毕竟是紫霜教独有，他所研究出的配方终究不是真正的“忘尘”毒。作为“神医”他比谁都清楚。那日虹猫的笑容在他的印象中有多清朗真挚，验毒那日他心中就有多绝望。
他是医者。此刻夺去他们的生命的毒方竟是出自他之手。
他是杀人凶手，他便是共犯。是他亲手将配方交至他手上。
黄石寨六奇阁神医的名号响彻江湖，此刻却是这离奇中毒案的共犯。
“神医，抱歉。”面对他怒极的质问，白衣男子终于哑着嗓子开口。
他的眸子深如寒潭，语气却波澜不惊。看着男子平静如水的面容，回想起当年携手纵横的岁月，神医只觉得他的模样愈发看不真切。
他的手颤抖地握住剑柄，雨花似是感受到主人的悲切发出“嗡嗡”的共鸣。晚风卷起眼前男子的白衣，一如他当年快意恩仇的模样。他淡然地看着他，眼中竟是冷漠平静。他顿时觉得空虚茫然，往日斩杀多少邪秽的宝剑，此刻在他手中却再没有了充实与信任。
只剩下虚无。
许久，他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笑，他无力地问道：“就不怕我将这事告之于天下么，虹盟主。”
再不是长虹剑主，再不是七剑之首，从此之后他只是那个纵横江湖的武林盟主。
“只有这样，我才能坐上那个位置，来创造一个更好的天下。”他依旧平静地看着他，无悲也无喜，“谢谢你愿意替我隐瞒，谢谢你……”
“那就祝虹盟主平步青云，再展宏图！”没等他说完，他就狠狠地拂袖而去。此时，他急切又焦灼的声音再次传来：
“神医！”
他下意识地顿住身形，余光瞥见他颤抖地张开五指，想要抓住什么东西，却终究只是克制地握紧拳头，凸出的骨节将湿冷的寒气割裂。
“连你也要离开我了么?”
低沉，轻缓，更像是呓语一般。他不由浑身颤了颤，却仍旧低着头，不去看他此刻脸上的神情。
“呵。”他轻笑了一声，转身离去。他走的那样急，步子那样重，惊得数块尘土随之扬起，在半空中崩裂不复。
这是一条寂寥仓皇、漆黑无光的路。一旦踏上，便再无归途。
那些隐秘的话终于倾斜而出，云烟狠狠喘了口气，看向面前的青衣男子。他的眼里没有惊诧，反倒是那种翻滚着悲伤、压抑的迷雾。
难道他也和我一样痛苦么，她自嘲道。在沉默中等着他作出回应。
“你是来报仇的么?”许久，他沙哑的声音才缓缓从喉间溢出，仿佛压抑着某样东西喷泄而出。
她却被他平静的语调惊得浑身一颤：“你……你信我？”
“难不成姑娘方才所说的只是玩笑话么？”他苦笑了一下，“我倒希望如此。”
没有意料中的质问谴责，没有想象中的怒火喷薄，云烟此刻到不知如何回答了，她抿了抿干涩的唇，正要说些什么，却听男子说：“那么，就冲着我来吧。他犯下的罪，我来赎清；他欠下的，由我来还。”
“你为何要替他做到如此地步！”她的心头猛地窜上了一丝没来由的怒火，“你……”
“逝者已逝，云烟姑娘要复仇还能找谁呢？他欠下的又有谁替他来还呢？”他眯着眼，温和地笑了一下，又换上了那副滴水不漏的神情，“他至始至终想做的，只是想让这天下变得更好而已。辅佐他那么久了，他没有完成的，他欠下的，他嘱托我的，同为七剑，我都会接下去完成。”
云烟错愕又震惊地看着他，那神情到最后逐渐又变回了一份怜惜与悲伤。过了许久，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，嘴边下意识勾起那抹她惯常的妩媚的笑。“原来你竟已经知道了。”她叹了一口气，话语中还带着尚未褪去的震惊，“我只想问一句，你有没有想过，你最亲，最信任的人，有一天会以最深刻的方式伤害你？”
“这就不劳姑娘费心了。”
他的话语黯淡又疏离，听不出任何情绪。云烟终于在这番疏离的话语中隐藏了所有情绪：“既然虹猫已死，我的仇也再也无处可报。到时能先拜见到下一任的盟主，这一趟也不虚此行。”她微微一点头，脸上恢复了来时的那抹娇媚的神色，转身离开。
跳跳看着她慢慢走出去，步步生姿，脸色终于凝重起来。
当他听到“云烟”这个名字时，他知道，欠下的债，终归是要还的。
他不是不痛苦，只是不愿去细想。他的眼前不由浮现出那个白衣男子还是副盟主的情景。那时的自己曾多次跟他说：“现在的盟主真的不是个东西，弄得江湖动荡，民不聊生。我真希望那个老头子赶紧下来。虹，你才是最适合当盟主的人。论才气，论民意，你绝对比那个老家伙好太多了！”
虹猫不语，静默地抬头看天：“人在做，天在看，会有那一天的。”
“可是等不起啊，百姓等不起啊！”
他们一起试了很多方法，罢了盟主府的事务，和其他人士一起上书，暗中推动民众反抗，可最终统统被当时强大的紫霜教和一些人压了下去。他无奈，他痛心，甚至想到放弃。直到发生了那起“中毒事件”。他们才终于一鼓作气，将云霄盟主推了下去。
他想起那个男子当上盟主的兢兢业业，夜不能寐。人民都拥护他，说他是光明的象征。那几年，他在他身边辅助他，支持他。同为七剑，有共同的理想。他自己以为最了解他，可哪知道他又独自将承受的多少事情，隐瞒在黑暗的角落？
他叹了口气。半响，他开口说道：“手臂上被划了那么大一道口子，也不去包扎一下，不怕感染吗，柒柒？”
无奈的小姑娘战战兢兢地站出来，不敢看向师傅的目光。
“师傅我……”
男子只是拉过她的手，将衣袖向上卷了起来，望着暴露出来的深深浅浅的伤口，男子不由地皱了皱眉头。
柒柒低着头，不敢作声。他生气时，没有指责，甚至都不会有什么动怒的表情。只会是那样一言不发地垂下眼眸。而柒柒就只能等待着，等待着那个温文尔雅的声音再次响起。
药酒洒落在伤口上时，尽管咬住了牙，她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。男子手上的动作不由地顿了顿。她听见他微弱的叹息：“忍一忍啊。到了神医那，就不会有人像我这样用土法子给你处理伤口了。”
她不由瞪大了眼睛。
“我小时候，玩世不恭，练剑时总爱悄悄偷懒，一点点小伤就让娘亲帮我处理。我娘的手又巧又细，总是帮我细细包扎，那时候的我被养得细皮嫩肉的。”男子笑起来，脸上竟浮现出些许少年人才有的稚气。“我爹就会凶巴巴地说道：‘一个男孩子，你这么宠他作甚！’那时的我不管不顾，只想一味地享受着我娘的这份细心。而后，我为报仇潜入魔教，老兵欺负小兵，小兵间互相厮杀，还要天天担心被黑心虎抓去出气。而我不会处理伤口，那时可吃尽了苦头。伤口总是发炎感染发热，最惨的一次受了老魔头一拳，差点连命都没了……”
柒柒听他断断续续地讲起幼时的经历，心里五味杂陈，一面又提心吊胆，不知师傅这样说有和用意。
“所以柒柒，你是姑娘家，更是要好好爱惜自己。”她抬起头，对上男子笑盈盈的眸子，温和中带着责备，她不由耳根一红，赶忙低下头。“那我恨不得自己是个男儿身。”她一字一句地说道，“柒柒是冰魄剑主。师傅说过，冰魄剑是为苍生而拔，身躯也应为天下承其痛。”
“从未问过你的意愿，让你承受这份的责任，你后悔吗？”
柒柒终于抬头看下男子的眼睛：“有师傅在，不后悔。”
七年前是她一意追随，她愿意和他一起承担这份责任。问多少次她都不后悔。
柒柒看着他，从他的眼里看不出是悲是喜，却能看见他眼里翻动的情绪。她刚想开口，却听男子问：“如果为了天下人，牺牲小部分人的利益，这样你说对不对？”她从未见过师傅这般疲惫，无力的眼神，那口气不像在询问，而是在自问。
“不会的，师傅，虹盟主行事光明磊落，不会做出那种事的。”柒柒看着他的眼，坚定地说道。
“他这样做就违背了正吗。”男子继续说下去。柒柒愣了一下，话到嘴边，却终究不知该如何开口。
“什么是正，什么是邪啊。”他突然发出了这样的感慨，跟多年前那个雨夜，那个黑衣男子的质问一样。有迷茫，有哀伤，只是独独没有恨意。
许久，他起身，看着少女睁大眼睛看着他，满是疑惑的眼神：“师傅，刚才那个云烟姑娘，为什么叫你盟主？”
青衣男子也不再说什么，他像她小时候那样，拉起她的手，向门外走去。柒柒任由他拉着，听见他哑着嗓子说：“是呀，该把一切都告诉你了。”